刘骏成为皇帝后,江南地区的政治格局,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。那就是寒族势力在帝国影响,似乎可以与豪门贵族相提并论了。
对于这种变化,豪门贵族自然免不了要发出一番哀哉、痛哉的感叹,更会没完没了的攻击皇帝这是“亲小人、远贤臣”,“国将不国”的论调。但他们显然已无法改变这种历史趋势了。
据史书上说:孝武帝刘骏一心大权独揽,所以朝廷政务,他从来也不交给军政大佬;但是自己又处理不过来,所以就自己的几个亲信协助自己处理。
在这种背景下,戴法兴、巢尚之、戴明宝等中书通事舍人,都一时权倾朝野,以至豪门贵族代表、军政大佬,都争着攀附他们。
中书通事舍人大约相当于皇帝的秘书,这个职务的级别很低,所以通常都由寒人子弟担任。但因为这个职务成天接近皇帝,并直接对皇帝负责的,所以他的实际权力非常大。
更主要的是,如果皇帝拒绝和高级官员(贵族代表、军政大佬)坐在一起处理朝廷政务;成天就和自己这些秘书(中书通事舍人)一块处理朝廷政务。那皇帝的这些秘书(中书通事舍人)自然而然就会拥有凌驾于政府高级官员(贵族代表、军政大佬)之上的权力。
中书通事舍人权力的加重,显然是皇权越来越强大的结果。这可绝不是一个皇帝“远贤臣、亲小人”就能做到的。我们可以想象,如果这种事放到东晋时期;皇帝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。
东晋王朝刚建立时,晋元帝司马睿也曾玩这种把戏。最后的结果就是在大家的支持下,让王敦率军进京,把他的亲信(刘傀、刁协)都给收拾掉了!
在贵族势力空前强大的背景下,皇帝放着家族显赫的、有头有脸的贵族代表不用,成天与这些阿猫阿狗的卑贱小人混在一起,本身就是昏晕、无道的表现;如果因此还成天排挤、打击有身份、有影响的贵族代表,那就更是要反天了。
但在南朝时期,贵族势力显然没有从前那样了不起了。在这种背景下,虽然孝武帝刘骏成天玩这套“远贤臣、亲小人”的把戏。他们也只能干着急、干生气,却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孝武帝刘骏在历史上的形象非常差劲,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约就在这里。因为贵族社会对孝武帝刘骏“远贤臣、亲小人”的行为,干生气却没办法;所以只能在舆论上不断丑化他。
我们看宋文帝刘义隆时期,协助皇帝处理朝廷政务的人,大多都是有身份、有背景的人。王华、王昙首、谢弘微、王缯绰这些典型的王谢家族代表人物,自然不需要多说了。就是殷景仁、刘湛、庾炳之、范晔哪个不是名门之后呢?
但到了孝武帝刘骏时期,戴法新、巢尚之、戴明宝那种最底层的小人物,也开始因为与皇帝亲近,就可以成为帝国最举足轻重的权力者了。如果我们处于社会公平的原则(否定血统论、门第论),自然可以说这是社会的一大进步;但基于贵族社会的角度去看,这简直就是皇帝无可救药了,因为这是典型的远贤臣、亲小人啊!
在中央政府,寒门子弟利用中书通事舍人的职务,冲破了士庶天隔的阻力。在地方政府,寒门子弟则利用一种叫典签的职务,也渐渐冲破了士庶天隔的社会阻力。典签大约相当于地方军政长官(或皇族亲王)的助理,因为这种职务的级别并不高,所以也比较适合寒人子弟担任;但因为典签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,所以地方军政长官(皇族亲王),通常都需要对典签退让三分的。
典签的权力大小,通常取决于皇权的强弱,还取决于皇帝的倾向。从理论上,典签只是地方军政长官(包括皇族亲王)的助理,而且级别也很低,所以他应该听令于地方军政长官。问题是,典签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,所以他常常可以左右军政大佬、甚至凌驾于军政大佬之上。
在贵族政治下,因为以血统论、门第论为理论依据,所以豪门贵族子弟在权力分配中,一直享有优先权。但因为中书舍人、典签之类的职务地位加重,使豪门贵族子弟在这种权力分配中的优先权,大为缩水了。我们必须得知道,中书舍人、典签这种职务级别很低,所以它绝不适合豪门贵族子弟担任。问题是,中书通事舍人的实际权力,常常比宰相还要大;典签的实际权力,常常与刺使没有什么差别。这样重要的职务,竟然都由寒门子弟来担任;这样重要的职务,竟然与豪门贵族子弟无缘。这叫什么事?这不是明着欺负豪门贵族吗?
江南的政治,大约已开始渐渐进入双轨制。一种制度是以豪门贵族(包括皇族)为代表的,他们以血统论、门第论为理论基础,控制着帝国中央、地方政府主要职务。另一种制度是以寒门子弟(担任中书通事舍人、典签)为代表的,他们以皇帝的信任为权力来源;形成一个直接对皇帝负责的,类似特务组织的权力机构。
这种政治格局,在南朝初就已开始形成了;但真正成熟,却大约是从孝武帝刘骏时期开始。从皇权的角度去看,从社会的公平原则(否定血统论、门第论)去看,孝武帝这种作法毫无非议之处,相反有着某种值得圈点之处。但贵族社会却显然不会这样看的。
这个由中书通事舍人、典签构成的权力机构,一直在与政府机构竞争着。从某种意义上,如果这个权力机构取代了政府机构,那贵族政治也就完全瓦解了,因为这个权力机构的权力任命、升降,完全取决于皇帝的爱憎、情感,与所谓的血统、门第毫无关系;因为这个权力机构的主要成员,都是由寒人担任的。
但这个权力机构,只是一个成长于皇权与贵族政治夹缝中的畸形权力机构。所以他只能成为一种制约贵族政治的权力机构,却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权力机构。这种权力机构的存在,只是使皇权与贵族社会的竞争变得更加复杂;却始终不能让皇权与贵族社会的竞争时,占据绝对的优势。关于这一点,我们可以从老皇帝刚死,他的儿子们就会成批的死于非命看出来。